【妖刀记】第四十折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科幻武侠
妖刀记(40)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间奔跑着。他全身真气鼓荡,似将爆体,耳膜眼中胀出骇人血丝,视力丶听力俱都失去作用,凭藉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螣的雷丹爆发,澎湃的雷劲一瞬间灌入全身筋脉,按理应将五脏六腑烧成焦炭,腔子炸得星星火火,燃血而亡。然而他一头撞上耿照的胸口,奔腾的雷劲亟欲寻找一处出口,便从头顶百会穴直贯耿照胸前的膻中穴,窜入任脉。 外力一侵入体内,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发动,不外乎是保护筋脉,又或化解雷劲。但紫度神掌与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气的结构丶生成等都极为相似,雷劲入体的一瞬间,碧火功的护身气劲难分敌我,竟被一举突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脉之中。 按说耿照的五脏六腑也应被雷劲所焚,却因紫度掌与碧火功乃一体双生,他的碧火真气已修练至首关心魔三日大限的境地,体内的筋脉丶气血已略具神功雏形,比之薛百螣的经脉脏腑,更接近岳宸风的身体;练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劲所伤,否则一运雷掌,岂不先烧死了自己? 由於紫度掌丶碧火功奇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螣头顶窜来的雷劲骗过了耿照的护身气劲,得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但耿照练的碧火功却也骗过了入侵的雷劲,燃血爆体的恐怖特性消弭於无形,转化成一股纯粹而巨大的能量! 这雷劲出自岳宸风之手,在薛百螣体内养了几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气血茁壮,威力何其强大!一入耿照体内,彷佛是巨汉爬进了小屋,虽是熟悉的自家房舍,总是不舒适也不合住,索性动手扩建起来,直到能容下自己这庞然之躯为止—— 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关心魔,真气在这三天里急速成长,筋脉的拓展却跟不上内息;而明栈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强大的根基,引导他体内的真气作周天循环,加速易筋拓脉,好比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径变粗变大,即使长度未变,也能容下更多的水。 此刻雷劲所为,正是如此。 但雷劲毕竟不具智识,粗暴地灌入体内,硬生生将筋脉撑挤开来,那痛苦犹入万针入体丶又戳上软麻痛筋,耿照几乎疼晕过去,偏偏意识又闭之不起;朦胧间遁入虚静之境,福至心灵,自然而然使出了“转化诀”。 那〈通明转化篇〉的心诀,连无比珍贵的先天胎息都能转化吸收,相较之下,雷劲纵使狂悍凶暴,不过是“量”上取胜,以“质”而言,远不及先天胎息致密精纯。 耿照抱持着虚静之心,在雷劲疯狂撑挤筋络的同时,也一点一点将其化去,转为碧火真气。起初进境缓慢,越到後来彼消我长,化消的速度越快,一个时辰後不但已将薛百螣的雷丹悉数化去,更有小部分内力度入耿照体内,也被转化为绵密厚实的碧火真气。 耿照因祸得福,祸根却未完全根除。 雷劲助他易筋拓脉是机缘巧合,但毕竟不是有知有识之物,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半天,与其说开拓,倒不如说是破坏。 耿照全身筋脉有七八成发生剧变,便在这七八成筋络之中,也不是每条都平均拓展,而是杂乱无章,雷劲到哪儿,便撑挤到哪儿;若换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脉进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与薛百螣的小部分内力後,碧火真气益形壮大,首关心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严重。原本只是内力运使不由心丶进境停滞的小毛病,眼下却像沸滚已极的盖锅热水,随时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大喝一声,击碎了削薄的石墙,无视於漱玉节与何君盼前後夹击,如神龙般破顶而出,矫矢没入夜空。 说来也巧,漱丶何二女掌力皆非泛泛,联手一击,澎湃的碧火真气应运相抗,得以发泄,不知不觉减轻了体内的巨大压力;跑着跑着,神智偶一恢复,才发现来到娑婆阁前。 那拥有绿黄魔眼的黑衣人从树顶一跃而下,声如夜枭。 “怎麽,今儿来得这麽早,是皮痒了想让老子挠挠麽?” 耿照脚步一停,真气难泄,雄浑的碧火功劲走遍全身,却在各处遭参差错落的筋脉管壁所阻,失控如洪水的真气肆虐开来,居然持续冲击丶刨刮着造成阻碍的窄小脉结;易筋拓脉的工作仍持续进行,这是身体为求自保的本能,只是全不受耿照控制,并带来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头低嚎着,脚板一踏地面,青砖“喀啦!”碎裂开来;胡乱踉跄一阵,周身三尺之内已无一块完整的青石。踏碎石板的力量反馈回来,耿照本能运劲化去,才又稍稍减轻真气鼓溢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凛,冷笑道:“来示威麽?”身形一动,忽至耿照身前,按着他的脑门往下一撞,“砰!”一声头脸着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砖碎;尘埃未落,黑衣人骤起一脚,踢得耿照凌空侧翻几圈,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他却点足纵身,如箭一般抢先占住了落点,“呼”的一声膝锤上顶,倏又双肘捶落,耿照轰然陷入地面,这一回可是以头脸肉身硬生生压裂了几块好砖。 黑衣人嘿嘿两声,蹲下来提起他的脑袋,五只嶙峋枯瘦的修长指头犹如鸟爪。 “这样,可舒坦些了麽?” “不……不舒……坦……” 耿照眼睛都没睁开,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你……得再……再使力些……” “混帐!”黑衣人双眼迸出绿芒,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耿照像一团烂肉般在地上翻滚弹动,黑衣人身形一分为多,兽扑般的残影在周围飞来窜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离地,拳丶腿丶指丶爪已难区分。耿照双手抱头,周身不住溅出血珠,染得一地黄沙红渍,兀自笑声不绝,痛叫道: “舒……舒坦,真舒坦!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将,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奔腾的碧火真气得到宣泄,比之皮肉受苦,这样的宣泄委实太舒服了。正所谓“外侵内壮”,身体一受到打击,真气除了产生防御之外,也逐渐找到运行的规律,不再横冲直撞,痛苦顿时减轻许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间由绿转黄,右手四指屈成兽爪,径往他脑门插落! 耿照临危乍醒,忽地两肘交错,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莲丶抵掌回旋,凭空树起一面肘墙指盾,无双刚力所至,硬生生将兽爪格开。 这“榜牌手”专辟一切虎狼豺豹诸恶兽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声,立时变招,也跟着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宝戟手”相应。两人以快打快,霎时漫天莲踪指影,路数居然一模一样。 耿照原本内力丶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气鼓荡,力量未必逊於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与薛百螣一轮拆解,对这路手法的体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斗得旗鼓相当。 两人眨眼换过了十馀合,跋折罗手丶金刚杵手丶宝剑手丶宫殿手丶金轮手丶宝钵手……等变幻纷呈,若合符节,拆解得丝丝入扣,未有一罅可容针尖,像极了同门师兄弟套招对练。斗到酣处,蓦地黑衣人抽身後跃,举手喝止: “且慢!这路功夫,是谁教你的?你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是老和尚的传人?” 耿照耳中嗡嗡作响,脑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问话只听了前半截,摇头道:“不知道!我……我在阁子里学的。”对打一停,真气又逐渐积累,鼓胀胸臆,似将爆裂而出,痛苦得抱头跪地。 黑衣人狞笑道:“原来如此!你也从罗汉图与观音像中悟出这部‘薜荔鬼手’了麽?好聪明的小贼!” “薜……薜荔鬼手?” 耿照喃喃重覆,脑子还不太灵光。 原来娑婆阁二楼的罗汉图中藏有玄机。 耿照头一日见时还不觉如何,次日再仔细端详,才发现每帧挂图里的罗汉手指脚踢,都对着一尊千手千眼观音像,无一例外。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细的性子,擅於平淡处发掘蹊跷,拣了其中一尊研究,终於破解秘密。 罗汉图所指的千手千眼观音,身後二十对共四十条手臂,是由四种不同的木质雕刻而成,乍看与本体同是裸露木纹的油黄色,仔细端详才发现有若干色差。这些罗汉图标示的观音,左侧二十只手并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对完整的双臂,相同木质雕成的一对便是一式。 左侧十式丶右侧十式,每尊千手观音像左右二十式合将起来,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观音之手雕得精细,掌中有眼,或睁或闭,目向即为敌踪;五指如莲瓣开合,只有手肘以上的动作,才能藏在同一侧的手臂中。若是一般捭阖纵横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观音之臂,看来必定极为怪异。 耿照端详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尘摆扫,手背挥洒丶腕肘顶出,掌中之眼却都刻成怒目形状,指纹深刻丶指丘贲起,显是柔中带刚;身後靠近底座处,刻了小小的“白拂”二字,若非有心检视,等闲难以望见。“原来,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果然如拂尘麈尾一般,缠卷极精,连扫带黏。” 他花了一整晚的工夫,找出四十尊木质殊异的千手观音像,把这四十路繁复精奥的“薜荔鬼手”生吞活剥,硬生生记了下来。原本想与明栈雪参详,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不想在密室阴错阳差得与薛百螣相印证,一轮攻守拆解下来,这无师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力。 黑衣人冷冷打量着他。 “该说是你运气太坏,还是我运气太好?不过随便找个人替我进去阁里,老天爷竟送来了这麽个天赋异禀的奇材!我花一年才窥破观音之秘,居然两晚便教你看了出来。” “既然你有这本事,该把东西交出来啦!”他狞笑道: “还是要我杀了你,再从你身上搜?” 耿照在阁楼唯一的发现便只有藏在观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别无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际,也只能两手一摊,何况此时?摇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声,呼的一声,挥爪扑将过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动作飞快,一爪刚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带血衣布! 他的攻势变得极其狂野,毫无花巧丶残忍粗暴,却非是不具章法。耿照一闪他便追击,一挡他便破坏,以速度拼速度丶力量拼力量,一瞬间耿照尽落下风,连精妙无比的“薜荔鬼手”也派不上用场。 更要命的是:改采兽爪攻击之後,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脚,而是直接划破他的皮肤肌肉。耿照全身气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溅五步,就算凭藉过人的反应避开要害,这种攻击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不多时“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门户全溃丶招不成招,连烂熟的铁线拳也不复初战时的风光。两人便似一对街角斗殴的地痞流氓,只是动作更快,破坏力更强;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雾间,有种妖异难言的残酷之美。 黑衣人挥动利爪,攻击持续了一刻钟之久,鼻端嗅着混合沙土松木气息的血味,耳中听着闷钝的哼痛,体内兽血欲腾。他许久没尝过这种兴奋得全身战栗的美妙快感了——这也是他无法自制,动手凌虐这名小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弥漫之馀,不禁有些诧异: “这小和尚好深厚的内力,便是打娘胎练功,怕不要练上三四十年!这护体气劲既非轩辕紫气也不是神玺圣功,小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孙……倘若是老和尚的传人,更加不能留!” 有碧火真气护身,黑衣人的兽爪难以取命,放血已无法满足那双透着青黄狞光的魔眼,他右手一翻,四指径往耿照的头顶插落! 飕飕飕几声破空劲响,也不知是什麽物事打在周围,砸得青砖迸碎,扬起漫天石粉。黑衣人如何不知这是障眼法?但见来人碎石扬灰的手法,危急间先图自保,连忙向後跃开,屈爪守紧门户。 漫天石粉之间,一抹窈窕俪影扑至,提起耿照卷尘而回,前庭到松林十馀丈的距离还不够她两个起落,衣下粉光致致的修长玉沾地无声,快到连身形面孔都没看清,只馀那怵目惊心的雪肌浓发,对映着沙尘难掩的极黑与极白。 黑衣人运功凝眸,青黄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转扩大,虹膜淡如琥珀,两只眼眶暴绽黄光,视线能看清松林之外最近的一座禅院前庭,那随风轻晃的松针之鳞。但什麽都没有。 来人尽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间掠出里许,终於超过魔眼所能及。 他望着松树干上小半截淡淡的脚印,足趾浑圆小巧,并拢时却觉足尖纤长,脚掌前端只留下一团圆圆的印子,恍若猫掌,可想见脚掌心的腴软。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踪小和尚时,曾有一名不明之敌於暗处窥视,双方比轻功比心计,终是他放弃摸清小和尚的底细,才教来人无可乘之机。 如今想来,便是小和尚的这名同夥了。 (是女人!) 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当年横行东海丶威震江湖的时候,天下间似还没有武功如此之高的女流。这两个人……会不会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关?那小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之秘,应该也有找到东西的能耐……如今,是自己还能不能等的问题。 倘若小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关键,将何时来取?他身边那武功奇高的女子若一并前来,自己有无把握杀人夺物? 黑衣人啧了一声,忽然笑出来。 好蠢的问题。他已等了三十年,事到如今,还有啥不能等的? ——狼群狩猎前,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啊! 黑衣人双手负後,踏着月色以及一地砖碎走入幽影,彷佛一头领群之狼。山风吹过树影轻摇,娑婆阁前什麽都没有,彷佛不曾有人来过。 ◇ ◇ ◇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只有明栈雪了。 她隐约猜到黑衣人的来历,对其实力不无忌惮,不愿挟着耿照与他动手,於是施展《天罗经》里的上乘轻功“悬网游墙”,迅速离开现场。“每回我一离开,你便要闯祸!”明栈雪又好气又好笑,双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烦精!你……咦,这是怎麽回事?” “我……雷丹……岳宸风……唔……” “好了,别说话!” 她运指如飞,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不用搭他脉门,光从指尖强横的反震力道便知状况糟糕至极,加紧速度掠向目的地。耿照时晕时醒,再回过神时,明栈雪已挟着他跃入一处广间,室内似是极为宽阔,空气冰凉。 “再忍耐一下,我待会便为你打通筋脉。” 明栈雪随手按了几处机簧,宁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啦啦的机关开启之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掀起偌大回音,不但显出空间之广,也表示机关许久无人使用,机括润滑渐失,牵引起来格外辛苦。 她扶着耿照跃入另一处空间,声音回荡的空旷感倏然消失,但肌肤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与别院密室里的感觉相类。耿照体内彷佛有只烘热的火炉,浑身上下痛苦难当。 明栈雪闭起机关,让他盘膝而坐,一手按着他头顶百会穴,一手按着胸口的膻中穴,运起碧火真气徐徐灌入,导引着耿照混乱澎湃的内息,顺势冲开筋脉里的崎岖阻碍,接续完成易筋拓脉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置身一座石室,相比之下,迎宾别院的密室不过是只衣橱。 这石室的规模与“东之天间”相若,四壁设有青瓷灯盏,俱都点亮。地面经过悉心打扫,一尘不染,角落里堆放着乾净的被褥蒲团,还有肉脯丶乾粮丶白酒等,连盛满清水的圆瓮都有两大坛,看来明栈雪准备周到,几日内是不打算离开了。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又乱跑。”见他神智清醒,明栈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唇道:“要不要告诉我,你是怎麽把身体弄成这副德行的?” 耿照面上一红,将下午的事都说了,连娑婆阁的观音像丶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盘托出,只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栈雪本还面带笑容,听到後来俏脸一沉:“你知不知道,贸然将紫度神掌的雷劲导入体内,很可能会让你五内俱焚,全身爆血而亡?你若就这样死了,岂非荒谬得紧?” 耿照心中有愧,暗想:“相识至今,我总是替她惹麻烦。”低声道:“我下次不乱跑了。对不起,明姑娘。”明栈雪听他一说,登时软了心肠,见他鼻青脸肿丶嘴唇白惨的模样,原本想教训他的话全吞了回去,轻哼道:“对不起什麽?把自己给弄死了,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顿了一顿,又道: “这首关心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没。你的筋脉固有拓展,但拓得参差不齐,偏生又吸化了薛百螣的雷丹,真个是水道未浚,再遇洪涝。 “这两天你我坐关不出,把你的筋脉悉数打通,直到能承受内力为止。如此不但冲破二关,即使往後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足够的根基应付心魔。” 耿照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又问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明栈雪神秘一笑,指着石壁:“你自己瞧瞧。”壁上有道横缝,长有尺许,宽约一指,耿照心想:“这觇孔未免做得太张狂。别说被人瞧见,万一烛光透出去,岂非露了行藏?”凑近一瞧,不禁愕然。 觇孔外是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除了红柱青灯之外,竟是别无所有。开阔的空间里照明充足,丝毫不觉是子夜时分。耿照对占地广衾的莲觉寺建筑群不算熟,这里却是帮厨时曾走过的,吞了口唾沫,哑声道: “这里是……是觉成阿罗汉殿?” 明栈雪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觉成阿罗汉殿!” 觉成阿罗汉殿是莲觉寺的主殿,挑高三层,雄伟壮阔,单论主殿规模,堪称是东海道第一。大殿居中供着一座巨大的弥勒坐像,咧开嘴笑的佛头几乎顶到横梁,坐佛背後则紧贴着青石砌墙,连接大殿後进的厢房院舍。 耿照从觇孔往下瞧,几能看见坛前的蒲团香烛,显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这样的视野;四下眺望纵横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岂能藏在墙壁夹层里?” 明栈雪掩嘴轻笑,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聪明的小子!我们现下不在墙壁夹层,是在大佛肚子里!”耿照恍然大悟。难怪密室较神坛为高,那道横向的窥孔就藏在弥勒佛的胸腹间,就算开得再宽,底下的信众僧侣也看不见。 “明姑娘,妳怎知觉成阿罗汉殿的大佛肚里有密室?” “这学问可大啦。”明栈雪笑道:“你说说看,除了一个‘大’字,这尊弥勒与你平日所见的寺庙佛像有什麽不同?” 耿照日前匆匆自殿外走过,不过往里头瞟了一眼,实在想不出有什麽怪异处,但明栈雪明知故问,意味答案之大丶之明显,连匆匆一瞥之人都不会错过。耿照苦思良久,击掌道:“是了!这尊弥勒大佛身下,没有蟠龙莲座!” 东海境内的神像都踞龙而坐,往往神像身下的龙塑得比神像还大,乃因东境百姓拜的“龙王大明神”,是昔日玉螭王朝的帝神化身,为掩央土政权统治者的耳目,无论什麽神祇都塑成坐龙的模样,拜的是蟠龙座子而非神像。普天之下,也只有东海一地有这样独特的风土。 “没错。”明栈雪带着嘉许的目光,点头道:“不坐蟠龙的弥勒像,多半建於玉螭王朝前後,距今已近千年;而‘觉成阿罗汉’这样的名字,更是出自於缘觉丶声闻等小乘教团。若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团命名,该叫雷音或大雄宝殿之类才是。” 耿照摸了摸光头,怔然道:“这弥勒像是小乘教团所建,距今已近千年……那时东海的佛门应该是大日莲宗罢?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小乘僧团是不拜佛像的?”明栈雪笑道: “迄今在南陵盛行的小乘缘觉乘僧团,只在神坛供奉日轮等信物。大乘经典里,弥勒被尊为八大菩萨之一,又称‘阿逸多菩萨’;但在小乘经典之中,帝须弥勒以及阿逸多却是佛的两位弟子,为佛看守门户。” 耿照心念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妳的意思是,这尊弥勒坐佛非是神像,而是建筑——更精确的说,应是某一建筑的门户?” “孺子可教也!”明栈雪拍手道:“这莲觉寺中,凡近千年的古建筑多半设有机关。我在法性院的一座小佛堂里发现一处藏於照壁间丶大小如书橱般的隐密空间,连个人也塞不进去,说是机关,更像一组试验用的模型。 “我观察佛堂的间架结构,便如觉成阿罗汉殿的缩影一般,具体而微,便前来一试。果不其然,机关位置相同,开启的方式相同,就连机括隐藏的地方也差不多,我便这麽摸进了弥勒大佛的肚里。” “这两处机关……”耿照忍不住问:“寺中均无人知晓麽?” “从我扫出来的灰尘判断,最少有几百年没人进去过啦!你真该看看那绒毯厚的千年积尘,怕能当成被褥来盖。我拼了命打扫,也足足花了两夜。”明栈雪微笑道:“况且,东海一地能够区分大小乘典籍的和尚,只怕早已死绝了,剩下都与那显义是一路货,就算说给他们听,这些个草包也不信。” 她说得轻松自若,耿照却知要做出如此推断,对佛学丶土木,甚至东海的文史典章均有广泛的涉猎,更须具备第一流的胆识手眼,才能解破谜底;赠以“胆大心细”四字,那是半点也不为过,佩服道: “明姑娘,妳不只人美武功好,连学问也不简单哪!” 明栈雪笑啐一口,双颊晕红。 “呸,谁要你来讨好?明明是个老实人,净学些油腔滑调!”耿照也笑了起来。 她笑了一阵,曼声道:“大日莲宗极盛之时,在东海各地留下无数奇巧奥妙的寺院建筑,如那既朴拙单调丶却又繁复精巧的‘十方转经堂’,便是天下知名的伟构。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丶任何一支宗派的人,比大日莲宗更喜欢构造建筑,设置机关的;许多有数百年甚至千年历史的莲宗伟构,大到木石,小至机括,技术甚至还胜於今时今日的顶尖工匠。只要一听是莲宗所遗,其中必有玄机——这是我师傅从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读佛经典籍,也是因为他。” 耿照没留心她话里的淡淡萧索,环顾四周,蹙眉道:“大日莲宗之人制造这样的密室机关,到底为了什麽?” 明栈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我不知道。总不会为了炫技罢?说不定,这便是他们的修行法门之一,不停地创造各种精巧复杂的东西,大到建筑,小至螺钿,从精工器具之中体悟佛法。” 她一指温凉的石板地面。“你瞧。” 耿照仔细观察,整间石室的铺石壁板刻满了细小怪异的花纹,心念一动,从内袋取出那薄薄的紫檀木片比对,符纹风格一致,果然是相同之物。 (娑婆阁的诡异花纹丶隐藏在千手观音像中的“薜荔鬼手”……这一切,果然都与大日莲宗有关!) 还有显义……他想的是那名神秘残忍的黑衣人。 耿照本以为他是为了讨好即将东巡的琉璃佛子,这才听从迟凤钧迟大人的建议,往娑婆阁搜寻莲宗八叶院的线索。但黑衣人不但能使“薜荔鬼手”,也知道罗汉图与观音像的秘密,若那人便是显义,那麽他的来历背景绝不简单。 明栈雪彷佛看穿他的心思,轻轻一打他的手背,嗔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往後两日之中,你哪里都不许去,除开每日外出解手两次,便只能乖乖待在这里。这两天不只对你极为重要,莲觉寺内更将掀起一场风波,躲在这里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浑水。” 耿照听出蹊跷,浓眉一轩。 “是什麽风波,明姑娘?” 明栈雪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不说给你听,只怕你是不肯罢休啦。乳臭未乾,忒也好事!”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却带着一丝莫可奈何的情状,耿照不知怎的觉得无比亲切,罕有地死皮赖脸起来,缠着她要听。明栈雪不置可否,从襟里取出一条手绢,薄罗上温温甜甜的,似还透着她襟怀里那腻润爽人的乳脂香。 耿照陡地想起那件鸦青色的肚兜来,黑黝黝的脸上不禁一红。 她二人双修数日,默契绝佳,明栈雪忽觉空气燥热起来,不用抬眼,便知他心头掠过的旖旎画面,大羞之馀,急急脱口:“不是那……我穿着呢!”说完才觉失言,更是羞不可抑,索性板着脸儿转过头去。 耿照没想竟说到了她贴身穿的亵衣上头,若非浑身无力,只怕便要扑上前去,剥开她的怀襟一探奥秘。两人相对无言,密室里回荡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她将手绢摊平,绢上拓着一枚阴刻的压印蝙蝠,寥寥几笔,似是木刻年画里常见的模样,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益发衬得鬼气森森,极是不祥。 “这是……” “你可曾听过七玄之一的‘集恶道’?”明栈雪敛起红晕,罕见地严肃起来。 “江湖盛传:‘青蝠开道,乌马追风,斩魔妖剑,白骨灯红!’这青蝠的阴刻记号,便是鬼王驾临的前导。一股腥风血雨,已然吹向莲觉寺来啦。” “集恶道”是七玄之中最凶猛残暴的一支。据说在这帮鬼怪遁迹江湖前,“集恶道”三字能止孩童夜啼,令闻者丧胆。 究其宗门,典出佛家的轮回之说:地狱道丶畜生道丶饿鬼道丶阿修罗道丶人道丶天道,合称“六道轮回”。六道中以地狱丶畜生丶饿鬼三道最恶,此派中人以三恶道自居,故称“集恶道”,又叫“汇阴流”。其手段的狞恶残毒,连七玄中人都视之如妖魔,不愿与他们往来。 而在三道冥主之中,地狱道的历任冥主均承袭“‘鬼王’阴宿冥”之号,数百年来统驭群鬼,纵横天下,在三道中实力最强,组织也最为严密。 直到三十年前,集恶道忽然淡出武林,有人说三道冥主被一名出身正道的绝顶高手挑了,从此封闭了根据地背阴山栖亡谷,绝迹江湖;也有人说三道窝里反,三位冥主拼了个鱼死网破,那一战打得惨烈异常,最终群邪悉数陪葬,竟无一生还。 也有人说集恶道的三位冥主高瞻远瞩,预见妖刀即将为祸东海,不分正邪,将东境武林的菁英一扫而空,抢先撤出了东海,在天下间的某一处培养势力,等待一举恢复丶图谋东海的机会…… 即使踪迹全无,集恶道仍存在於江湖耳语之间,从来不曾消灭。或许是因为人们无法相信,如此恐怖妖异的组织会轻易地退出舞台,宁可对眼角馀光里偶一闪现的莫名鬼影抱持敬畏怀疑,也不敢稍稍忘记那群曾经横行天下的妖魔鬼怪。 而如今,“鬼王”阴宿冥的青蝠记号竟出现在佛门盛地莲觉寺里! “鬼王丶集恶道……他们为什麽要来这里?”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明栈雪摇摇头,严肃地望着他: “我只知要为你打通二关。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干我们的事!” ◇ ◇ ◇ 距小和尚破墙而出,倏忽便过了两日。 这段期间,漱玉节派出黄岛众人在莲觉寺暗地搜索,连阿净院里里外外也翻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到那名伪装成小和尚的渡口少年。“冷北海丶曹无断!你们是亲眼见过那少年的,这样还找不着,岂不笑掉旁人大牙?”薛百螣冷冷嘲讽。 “小人惶恐。”冷百海淡淡回答。 他面孔本就青白,而曹无断的左掌还裹着厚厚的药布,脸上亦没什麽血色,两人都看不出有什麽惶恐的样子。杜平川躬身道:“老神君息怒。”悄悄使个眼色,冷丶曹二人联袂退出内室。 薛百螣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休息两日,经过充分调养,内力已回复旧时的六丶七成;没有了雷丹禁制,再休息三五个月,不仅能尽复旧观,说不定还能突破界限,迎来暌违已久的提升。但此事万不能被岳宸风知晓,薛百螣深居简出丶专心调养,除了三岛首脑与冷北海等少数亲信,众人皆以为老神君仍负伤在逃,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 正与杜平川丶何君盼闲聊,一抹修长素影掀帘而入,众人尽皆起身,正是五帝窟之主漱玉节。 “老神君感觉如何?” “生龙活虎!”薛百螣嘿的一笑,活动臂膀。“再教老夫调养一年,便能迎战岳宸风那个王八蛋!” 漱玉节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关於那耿姓少年的底细,不知老神君有什麽想法儿?” 薛百螣沉吟道:“我听说他是刀皇武登庸的弟子,当夜交手不觉怎的,但身上的内功很有点鬼门道。能得此人相助,紫度神掌也就没什麽可怕了。” 漱玉节点了点头,蹙起姣好的柳眉,片刻才又轻轻舒展开来。 “若能找出人来,我自有办法知道是不是武登庸前辈的传人。” 薛百螣疏眉一轩,饶富兴致,漱玉节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袖里取出一块大红方巾,上头以黑青膏泥拓印着一只阴刻蝙蝠,交给薛百螣过目。 “青蝠开道,白骨灯红!”薛百螣目绽精光,猛然抬头: “这布片在哪儿找到的?” “约莫一刻钟前,以金镖射在院门上。我调回一组‘潜行都’在附近探查,充作警戒。”漱玉节回答。 薛百螣愀然色变,垂眸道:“迟了,平白赔上四条性命!请宗主即刻下令,让冷百海等各自入屋戒备,切莫分散,勿在外头走动——夜里是魑魅魍魉横行之刻,咱们是蛇,月下斗不过那些非人邪物。” 漱玉节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瞬目即决,回头吩咐弦子:“传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并带来,不得有误!”弦子领命退出,不多时便带了绷着一张脸的琼飞与楚啸舟回来。 琼飞一见薛百螣,一把扑进他怀里,欢叫道:“外公!”又磨又蹭的好不亲热。她的生父乃是薛百螣的义子,也是唯一的衣钵传人,不幸因十几年前的一场内变而丧生,琼飞正是其遗腹女,自小便甚得薛百螣的宠爱,直将她惯上了天。 薛百螣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少时不管听见什麽动静,都不许出去。”抬望她身後的楚啸舟,眯起一双怪眼:“小子!你还能使刀麽?”楚啸舟回答:“能。” “很好!”薛百螣冷笑道:“待会无论是什麽东西闯进内堂,你便出全力将它格杀,不许有一丝迟疑。”楚啸舟体内的雷丹尚未成形,几日内暂无八成功力的运使限制。 老神君怪眼一翻,乜着斯文秀美的黄帝神君,冷冷道:“妳也一样。不许离开内堂一步,有人闯入,便使十成功力的‘过山刀’打它,绝不能留手。”瞥了杜平川一眼:“别拖累你家神君。” “是,小人理会得。” 他吩咐停当,冲漱玉节一欠身。“贵客来时,就由我陪宗主出去迎接。” 漱玉节了解老人的性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轻启朱唇:“老神君,便只你我二人,这不像是要迎战哪。”薛百螣冷笑:“若要寻衅,集恶道不会发镖书来。只不过那帮人是禽兽丶是恶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就算本来无意,一见势弱,当场翻脸也不奇怪;与其仓促迎战,不如示以空城,教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 “宗主,狼群是最凶残丶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 忽听堂外一声怪叫,一把尖锐刺耳丶犹如鸱枭般的声音喊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丶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来见!”抑扬顿挫便如扯开嗓子扮戏文一般,回荡在山间静夜之中,只觉诡异非常。 (来了!) 漱玉节微微一凛,扶剑款摆而出,气度雍容。薛百螣紧跟在後,目中精芒隐现。 黑夜里一盏艳如涂血的大红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灯上绘着一只张翼的青色蝙蝠,随灯笼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发现灯笼悬在一杆一丈来长的白骨杖上,擎着骨杖的却是一名青面獠牙丶腰围叶裙的赤足小鬼,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青蝠血灯笼一路晃来,周围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远而近丶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後都现出一张狰狞鬼面,或青或赤,手里拿着各式刑枷,分别是春丶夏丶秋丶冬丶拘丶锁丶刑丶问八大阴差,以及含冤丶负屈丶大头丶大胆丶精细丶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发出令人胆寒的怪声。 众鬼簇拥着一匹瘦骨嶙峋丶宛若骸骨的乌骓追风马,马鞍上跨着一名头戴漆纱幞头丶身穿碧绿蟒衣,腰悬斩魔钢剑丶足蹬粉底皂靴,双肩耸如驼峰的绿袍判官,一样画着狰狞的大花脸,宛若跳大傩的巫祀。 漱玉节低声问:“那人,便是集恶道三冥之一的‘鬼王’阴宿冥麽?” 薛百螣冷笑道:“模样没错,只不知里头穿衣涂脸的是不是同一个。” 那打着青蝠血灯笼的小鬼尖声喊道:“鬼——王——驾临!尔——等——报上俗名!”语气拖得又长又怪,却断在令人浑身不自在处。 薛百螣“嘿”的一声,翻着怪眼冷笑:“阴宿冥,三十年不见,你却认不得老夫了麽?还是老夫当年所见,是你的师傅或祖爷爷?”众小鬼咆哮起来,纷纷尖叫: “放肆!” “大胆!” “无礼!” 薛百螣正欲还口,漱玉节却轻轻拦住,微一欠身,脆声道:“妾身乃五帝窟之主‘剑脊乌梢’漱玉节,见过鬼王。” 马背上的绿袍判官大袖一挥,群鬼止住喧哗。只听他开口道:“本王——圣驾来此!不欲与贵派为难;特来拜山,此後各行各路,无——犯——秋——毫——”那戏文般的嗓子吊得极好,馀音盘绕悠转,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调,黑夜里听来却令人浑身战栗。 薛百螣本想掏出一把铜钱砸个响场,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阵,末了却不由自主地潜运内力,蓄势待发,彷佛这样才能稍稍抵御那尖嗓的逼迫侵袭。 漱玉节暗叹:“看来,那鬼先生的帖子也发到了集恶道的手里。往後的时日里,还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要聚集到阿兰山来,恐怕这片佛门清静之地,将再无宁日。”她思索几日,实不知那捞什子“七玄大会”开在此间,究竟是何意,只是万万想不到紧接在五帝窟之後来的,竟会是消失已久的集恶道。 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麽?落入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 她定了定神,敛衽道:“贵我同属七玄,在大会之前,自当和平共处。” 鬼王阴宿冥点了点头,笑道:“为表诚意,本王备有一份薄礼,请宗主笑纳。”这几句不用戏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他手一挥,四枚熟瓜似的浑圆物事用草绳串成一串,“飕!”一声飞入堂内,在地上滚得几滚。 薛百螣点足停住,竟是四颗“潜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级! 漱玉节虽有准备,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声:“阴宿冥!你这是来向五帝窟下战帖麽?” “不,本王是来赔礼的。”满脸油彩的地狱道冥主摇了摇头,冷笑道:“意图窥视本王者,死!妳派这几个女娃前来,本就是一条死路;是妳手指冥途,藉本王之手害死了这几个小妮子,非是本王想杀。” 鬼王阴阴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身边这些小鬼,妳随意拣四个杀了去;待会儿本王在山上办的事,不希望有五帝窟的人马前来捣乱。”阴宿冥掉转马头,随着鬼火慢慢走入黑暗:“妳记好了,漱玉节,本王不会每天都有这般好兴致。妳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里,可免杀劫!”
─────────────────────────────────────(欲知後事,下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