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八十折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科幻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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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折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后来,随着船运发展,小小的河泊难消化惊人的吞吐量,重心渐移到离越浦河港更近、交通更便利、腹地更广大的地方,如今光是越浦左近,赤炼堂便设有五大转运使,各有各的码头,血河荡的袓业脱去了繁盛的商港码头色彩,成为堡垒似的象征。江湖上说起血河荡的「风火连环坞」,谁都知道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要塞,龙潭虎穴不过如此。

  雷腾冲脚踏船头,回眸冷笑,似是对耿照说:「你的将军腰牌只在陆地管用,一旦下了水,还不都归我们管?」三人形势孤立,除了手中的人质,能仗恃的只剩耿、染两人的武艺。

  沙舟放下船帆靠向河岸,桨手仍卖力划着。领航的艄公发一声喊,左舷抛下竹篾编成的索状纤藤,岸边数十名精赤上身的纤夫拾起纤藤上的大绥(拖带),绕着身子往肩头一挂,呼喊着向前拉。

  耿照心道:「此地,便是名震东海的『风火连环坞』!」岁月流转,昔日的湖荡早已淤成了一弯月眉,码头下的水面依然能见成片的「满江红」,然而在这个季节看来直与浮萍无异,还不如夹岸的茂密苇丛惹眼。风火连环坞最大的码头直通校场,校场上遍铺青砖,汉白玉的阶台前置了张九龙座,十把狮头椅分列两旁。

  殊不知赤炼堂的总瓢把子雷万凛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名义上虽由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总理帮务,实则谁也不服谁。这片依山傍水的建筑最早沦为义子们的角力战场,往往跨过一道门墙,院里的天日就不一样了,聚会时谁也不入谁的厅门,唯恐有诈,索性在校场上说事,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押后的雷腾冲道:「就在这儿说罢。老十,唤你院里人把解药拿来。」大剌刺往第六把狮头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再不肯走了,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染红霞结实健美的腰臀长腿,喷啧道:「不坏,真不坏!」

  崔滟月也是奄奄一息,白着脸摇头:「剑……被他们抢走了。我哪儿……哪儿来的剑?」雷冥杳挤出一抹冷笑,咬牙道:「那……那好,一翻……两……」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似将晕厥。

  片刻从人取来了文书,以及一只冷玉剑匣,揭盖一看,赫见锦衬上嵌着一柄黑黝黝的长剑,仿佛被熏黑了似的,炭焦般的表面又隐有一抹虹彩,显是被极高的温度烤过,与崔黼月所说不谋而合。

  耿照低声道:「我懂了。剑是真的,但关键是上头的那枚资珠。崔老爷子摘下给崔五公子带走的,只有那枚宝珠而已,所以崔公子没说谎,他的确没有剑:而赤炼堂拿到的这柄剑,也的确不能算是真的,没有了宝珠,『映日朱阳』不过是一柄质坚工巧的顶级名兵,却无火元之精的异能。」

  「传说钧天八剑分为『四德』、『四象』两组,四象是指地、水、火、风,那家主将乌金、玄铁、冰魄、火精等异质与镔铁合而为一,找出最恰当的成分比例,铸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耿照娓娓说道:

  耿照正色道:「这样的事,每个有心锻造兵器的师父都知道。我七岁进入白日流影城,十二岁那年就听说过『火元之精』了,至于贵帮长年经营军械买资,竟然毫不知情,这点我也觉得非常奇怪。」雷腾冲老脸一红,转头「呸」的一唾,低声咒骂不绝。

  耿照打开契约文书,果然写得分明,以一百两买了此剑,其下有「崔静照」三字画押。崔滟月颤着双手,读得泪流满面,喃喃道:

  染红霞压抑怒气,转头问:「崔公子,这真是令尊的笔迹?」崔滟月茫然点头。耿照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崔家破败如斯,赤炼堂固然罪大恶极,崔家的子弟恐怕也非全无责任。」拍了拍崔滟月的肩膀,朗声道:「十爷,火元之精乃是异物,别说随身携带,若无这只特制的冷玉匣贮存,恐怕连持剑也不易。你们追了崔公子忒久,该明白珠子至少不在他身上罢?」雷冥杳毒性开始蔓延,已难言语,一点朱砂般的殷红渗出前襟,渐渐晕染开来。

  「我想让十爷与崔公子一齐服药,先把毒解了。」耿照道:「若非今日一行,你们也不知道要找的是枚珠子,而非一柄剑,这般蒙着头找下去,不知伊于胡底。便以这条线报来换取解药,也尽够了。」

  未几,车中雷亭晚也和声劝道:「你们都吃了药罢。契纸是真,剑也是真的,耿兄弟与二掌院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坑了咱们。老十!」雷冥杳身子一颤,咬牙道:「药……药来!」两名女郎飞奔过来,服侍二人用药。

  耿照点头道:「我信你。」见崔滟月满脸错愕,正色道:「崔公子,令尊过往题诗时,习惯的落款是什么?」

  耿照道:「我流影城首席大匠屠化应,习以『应化万千』为作品落款,那『万』还非是一般的万,须写作简笔之『万』,我见他签写文书,亦是如此。这契书由来很简单,想是令尊死前教人胁迫,故意签了个与平日不同的花押,日后对簿公堂时便知蹊跷。」扬声道:

  雷脎冲、雷冥杳对望一眼,心下骇异:「这少年……好深厚的内力修为!」忽听雷亭晚哈哈一笑,怡然道:「典卫大人可有想过,要怎生离开此地?」耿照从怀里掏出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对众人一亮,昂然道:「我亲受将军饬令,掌管越浦内外江湖势力进出,更是七品朝廷命官!要出此地,谁敢拦我?」雷剩冲神色古怪,片刻「噗!」一声捧腹大笑,连原本被耿照一喝之威所震慑的帮众也狂笑起来,笑声震动山野。

  「没什么。」她淡然道:「人若无知,只能藉笑声来掩饰懦弱,如此而已。」雷亭晚笑道:「二掌院说得是。但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赤炼堂杀的朝廷命官,未必少过江湖人物。本帮迄今屹立不摇,如有需要,我们并不忌讳杀几个官。你不过交了些好运,因缘际会,才糊里糊涂混了顶乌纱帽,一个月前,你还是本帮各码头通缉的要犯,真当自己是镇东将军么?」

  耿照并未发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在众人回神前,耿照身形一晃,已然出手——

  到耿照竟会挑自己下手,仓促间举起钢腕一挡,「铿!」被震退数步、胸中气血翻涌,

  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拔刀,却听前排「哎哟」、「妈呀」、「我的娘啊」呼痛声此起彼落,人如惊涛般倒成一片,耿照刀未出鞘,每一挥必中膝腿肩腰,骨碎的声响不绝于耳,眨眼二十余人倒地哀嚎,后退与逃跑的挤成一团,反将雷腾冲卡在中间。

  「二掌院!」

  「你没事罢?」两人背靠着背,耿照急问:「崔五公子呢?」

  耿照一一将暗器拍落,暗忖:「好强的劲力!那雷冥杳断无如此手劲,莫非是弩机?」染红霞咬牙道:「小心……小心那辆车!」语声未落,一抹灰影碾破烟雾,雪白的七宝香车在灰翳中看来意外带着冷冽的青灰,通体散发出钢一般的狞恶光芒。(是……是它?)

  七宝香车上发出了翻动机关屉板般、单调呆板的「喀啦啦」轻响,却看不清车体有什么变化,数不清的暗器便已迎面而来——

  染红霞不明所以,依然信任他的判断,护着崔滟月冲出烟雾,退往水寨大门的方向。雷腾冲乘机率众包抄,调息完毕的雷冥杳一跃而起,两名侍婢一使双剑、一用双刀,居然也跟着掩杀过来。

  染红霞娇叱着挥动金剑,披散浓发,挽着崔滟月左冲右突,结实修长的体态无比曼妙,剑招却是大开大阖,杀得赤炼帮众汗流浃背,本该是合围收拢的局面,竟被她一轮毫无间断的重剑抢攻,冲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首尾难接。

  雷腾冲、雷冥杳一身武功在人马杂沓间难以施展,纷纷斥退手下,但场面已然失控,前头的人被染红霞杀得不住后退,如海水般倒灌而回,雷腾冲仰天怒吼,挥拳抡扫,挤到身边的数人被精钢臂鞲打得血肉模糊,残肢头颅冲天飞起,众人这才

  敌人只剩两名,形势却更加凶险。染红霞一拄金剑停下脚步,巨量累积的酸疲骤然涌上,汗水从高挺的鼻尖一点一滴落在青石砖上。雷腾冲狞笑:「小花娘!一个打几十个,看你还剩下多少气力?」

  耿照挡下暴雨般的暗器,欺七宝香车体积硕大,毕竟不如活物,抽身欲退,谁知「喀喇喇」一响,飞鬃电吻、雕工邪异的两只马头已穿雾而出,朝他胸口撞来!(好快!)

  耿照侧滚却快不过车轮,眼看避无可避,神术往腰间一横,双手握紧刀柄。鲨齿巨轮挟着车身重量滚上刀板,齿牙与神锐的刀锋一绞,鲨齿喀啦啦地崩断,破片四射,刺得耿照半身是血,就这么一阻,巨轮略为退转,耿照忍痛向侧边翻开,脚跟一蹬,本已滚出丈余的身子又平平滑开七八尺,一条鐡炼镰刀「唰!」削下他半截裤脚,「铿啷啷」地卷回车身中,却不知是收回到哪一处。

  直到今日之前,耿照始终相信机关自有局限。但不是这辆车。它巨大而灵巧,不依畜力却有着活物般的敏捷反应,武器刁钻难防,而且配置缜密,似乎考虑过各个死角的补强搭配……这辆车一定有弱点,譬如轮轴、车腹,或者机簧较易受损处,但问题在于根本无法靠近。

  耿照心念一动,突然窜了出去,绕着马车狂奔起来。

  密集的铿然声响宛若敲锣,雪白的车厢被斫得火星四溅,表面刀痕累累,却无一砍入车体,砍落的瞬间刀锋总是微微一偏,连锋锐的神术刀也难奏效。(这是……水镜钢!)

  「那是不是甲片越小,效果就越好?」当时才刚被允许上砧的小耿照问。他正学着把鐡坯打小,形状打得跟图样——般精确,对这点特别感兴趣。

  「遇上真正的水镜钢,别想拿什么神兵对抗,这是天生相克,如同水克火。不如搬块几百斤的大石砸烂它,就像撒泡尿浇熄火头。」这是七叔的结论。

  七宝香车猛地一转,将他甩开,藏在车体各处的枪、刀、镰、勾啪啦啦地翻过一轮,夹以层出不穷的暗器,耿照被硬生生逼退两丈,身上又多添几道伤口。

  耿照灵光乍现:「机关再怎么神奇,暗器、火炮却非是用之不尽……如此,先废他一臂!」纵声长啸,施展轻功挥刀扑上,迈步绕着七宝香车一阵乱砍,不住闪避车体施放的暗器与机关。

  「那也未必!」运起十成功力,薜荔鬼手中号称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猛然击地,轰碎声一路蔓延至七宝香车底,宛若湖面碎冰。

  背后传来一声尖叫:「老八!」充满怒气,却是雷冥杳的声音。尽管战局不利,雷亭晚还是一贯的斯文和煦,似乎带着笑意:「顾好自己罢,老十。两个打一个,打得忒难看,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车轮在高低不平、布满砖碎的畸零地形上挣扎一阵,喀喇响中透着一股躁烈火气,倒也不似话语中那般从容。

  兴许是刀势太快,雷腾冲一条生满卷曲茸毛的黝黑右臂仅留下数道殷红,连血也没见。他忙向后跃开,悻悻然怒叫:「仗兵器之力,算什么好汉?」耿照点头:「那我不用兵器!」将刀插回腰后鞘中。

  雷腾冲满地打滚,偏偏又扯不下臂鞲来,惨叫声不绝,片刻声音渐低,却非是挣脱了变形的钢箍,而是痛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连喊叫的力气也无,只能蜷在地上死死吐气。

  短兵相接,昆吾剑连环三式,刺中他肩、腰、腿三处,伤口不过针尖大小,渗出殷红。雷冥杳一跤坐倒,手里扣了枚蝴蝶镖,还想顽抗,染红霞剑尖一挑,指着他的咽喉:「我不爱杀人,但不代表我不会。」

  染红霞还剑入鞘,挽着腿软的崔滟月与耿照合于一处,三人往大门处奔去。

  风火连环坞被这么一闹,众人心思全放在校场上,这时望台上才见黄沙卷来,慌忙吹起号角,又有更多赤炼堂弟子涌出,手持抢刀全副武装,各奔岗位准备御敌。染红霜诧然道:「不是他们的援兵?」「不是,」耿照笑道:「是我们的!」

  她在食店穿窗而出,得耿照暗中授意,往巡检营调动兵马。罗烨点齐所部前来接应,骑兵虽快,到底不如舟行,途中略有耽搁,总算堪堪赶至。

  崔公子,再加把劲,咱们这便要离开风火坞啦!」

  耿照不敢托大,改以刚猛无馎的「跋折罗手」直取中宫,此乃兵法中的「攻其必救」。那人哈哈一笑:「来得好!」依旧是中途转向,前半式轰得染红霞小退半步,秀美绝伦的脸蛋一霎胀红,再不卸力,这半掌便要震伤脏腑。

  那人扬声道:「但教他们出得此门,今日坞中所有人自杀谢罪!」赤炼帮众如梦初醒,再不分派系人马,齐声呐喊,将三人团团围住。

  那人「咦」的一声,脱口赞道:「好!」眼看右掌使老,左掌又出,耿照双手才抵得他一掌,也顾不得什么「空」了,不退金轮手一圈一拦、满以为挡下之际,那人缩回的右掌再出,轰得耿照倒飞出去,落地时连滚几圈,蹒跚撑起,张嘴呕出一大口鲜红。

  染红霞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横剑当胸,寒声道:「大太保,你不问是非黑白便动手,莫非这寨子里作奸犯科的龌龊勾当,也都有你的一份?」

  却见雷奋开掸掸襟袖,怪眼一翻,哼笑道:「是好是歹,这寨子里大小事本就有我的一份。你也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了,染红霞,难道不知上门踢馆,须有来得去不得的准备么?」

  她点了点头,冷道:「上回流影城一晤,大太保力促七大派捐弃成见、共抗妖刀之事,我记忆犹新。白城山之约还尚未履行,若大太保回头便灭了崔家,未免太令人齿冷。」

  雷奋开的脸色非常难看,抱臂不语。不多时,七宝香车脱离了破碎的地形,缓缓驶近,雷冥杳亦由两名侍女搀扶而至,连痛得浑身冷汗、抽搐呻吟的雷腾冲也被担架抬了过来。

  雷亭晚笑道:「哎哟,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哪能有什么交代?老四回来你问他呗。」掉头驶向码头。雷奋开冷笑不止,转头望向雷冥杳:「你呢,也是一样的说法儿?」雷冥杳冷冷道:「我跟你没什么说的。」瞥了染红霞一眼,扶着侍女肩头往山上的别院走去。

  却没注意到身后染红霞面色一凝,幽幽将视线转了开去,直到深呼吸几口、稍稍平复,才又僵着脸对雷奋开道:「太太保,此事你怎么说?」

  染红霞干咳两声,木然道:「便由典卫大人决断。」虽是对他说话,却又不肯看他。耿照只觉奇怪:「怎地……一下又变得如此生份?」但此际不言私情,清了清喉咙,冲雷奋开一拱手:

  雷奋开冷冷看着他,仿佛他脸上开了朵花,片刻才道:「就这样。」「若有什么遗漏的,我会再向大太保禀告。」耿照道:「就这样。」雷奋开冷笑。「办不到。」「哪一样办不到?」「一样也办不到。」雷奋开沉声道:

  耿照面色沉落,肃然道:「大太保执意如此,我也不是全无准备。这三百名骁捷营的精甲铁骑,够不够拘提他们三位到案?」雷奋开摇头,一指对面的山头,那是月牙膂的突出部,站在上面可俯视风火连环坞,故设有望台岗哨,派弟兄把守。

  「即使如此,你今天谁也带不走。小子,你的权力,是镇东将军给的,赤炼堂的也是,我们若闹到了将军面前,非要分个生死存亡的话,留下的会是将军比较需要的那个。

  雷奋开说话的态度并不张狂,没有占尽上风的味道。他只是陈述事实,一点也不得意。

  「崔家的事,我会让老四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须等我调查清楚,才知道要如何交代。一个月前,我才在东海水陆各码头发布讯息,要拿你来一问妖刀的秘密,当时我向横疏影保证,一旦落在我手里,我肯定教你生不如死。我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在转身离开之前,他只看了耿照一眼,鱼尾深刻的眼角微眯着,笑意更显苍凉。

  符赤锦在房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了天黑,但耿照始终没回来。这样也好,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骗他,也不想刻意隐瞒什么,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与他坦然相对,什么事都能说、都能分享,没有一丝犹豫害怕,就像现在这样。

  大师父受伤之后,她为他准备了一只小巧的青釉瓮,大概只比腌溃酱菜蜜饯的缸子略大些,就像酒肆里小孩儿抱着叫卖腌李、话梅、人面子的那种。大师父从破损的旧缸换到新缸子的过程没人能看,就连二师父、小师父也不行,符赤锦特别为他把缸子拿去城外乱葬岗吸纳土金之气,勉强赶上了今夜。

  「宝宝锦儿不懂,师父们连宗族的仇恨都放下了,只求一个无争,为什么又要去蹚这浑水?」

  符赤锦点点头。「我知道,是『万里飞皇』范飞强。」

  「范飞强是个有心人,对于『赤血神针』,不会什么都没留下。他若曾留下只字片语,必与那柄赤眼妖刀在一块儿。因此,大师父非去不可。」

  二更时分,她小心背起竹架,来到密函指定的地点。

  符赤锦提着灯笼穿过一片密林后,来到一处断崖,适才行舟的河道便在她脚下。

  崖边一盏白灯笼亮起,映出——张浮在空中的纸糊面具。是那种货郎摊上经常看见的廉价面具,粗糙的彩绘笑脸看起来诡异非常。

  「据我所知,目前已掌握圣器、准备好参加大会的,仅只两家。希望今夜过后,诸位能打起精神,把握剩下不多的时间,赶紧搜集圣器,以免向隅。」

  她突然意识到:在左右那几盏不见身影的白纸灯笼之后,便是当今邪派七玄的首脑。漱玉节那骚狐狸一定也在,还有天罗香的「玉面蛸祖」雪艳青,以及那个连部下都不知她是女儿身的「鬼王」阴宿冥……狐异门、血甲门等绝迹江湖已久的,也有首领前来出席么?

  「那么,就请各位尽情欣赏了。」一指崖下:「此地是大名鼎鼎的血河荡,人所皆知,这儿是七大派之一赤炼堂的总坛。诸位前来,算得是甘冒奇险了,以我们与七大派的『交情』,若教人知晓七玄的首脑尽皆在此,只怕不妙。」没有人笑。这笑话真是不恰当到了极点。

  这声音符赤锦很熟悉,她曾与她在破驿的黑夜对骂过。是鬼王阴宿冥。——那是……修罗场。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整座风火连环坞陷入火海,火龙所经处没有活物,间或有几个黑影与龙首交叠、分开,又交叠、分开,不多时便被火舌所吞噬——赤炼堂的总坛里不只有兵器人马,总会有几名高手的,但在火焰之前通通不堪一轚.

  「请容我向诸位介绍,」鬼先生笑起来。「天元道宗的余烬、我等七玄的再兴,正道之恶梦、龙廷之权柄,无可匹敌的战器——妖刀离垢!」阴宿冥失声道:「那便是离垢?」

  风中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灰烬、燃烧、血腥、焦烈……掺和而成的气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哀嚎,以及剖纸般明快轻巧的刀刃入体声响。鬼先生忽然搓着双手,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对着「顾客」们殷勤探问:

  她这才留意到,白纸灯笼的数目似乎远大于七盏。——是因为有的龙头大位还悬而未决,抑或七玄之首本就不只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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